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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忙忙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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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火車站坐宋站長的車去小R鎮,紀一舟坐副駕駛,一路跟站長說說笑笑,也不搭理趙星橋。宋站長好客,偶爾同他聊兩句,連誇這個小夥子長得精神。

中午到鎮上,兩人先在鎮裏的農家旅店放行李,吃頓便飯,就在文化站開會。小R鎮下有六個行政村,每個村的支書或者駐村書記都專程趕來,另有兩個當地的繪畫匠。這兩天的行程安排、為什麽不能申非遺、宣傳冊的印刷發放、明年的展覽、線上線下宣傳、要不要開網店…… 小到宣傳冊哪一頁的圖片說明怎麽改,都得一一討論。

趙星橋做會議記錄,紀一舟帶了紙筆,但不太用,他對這些大事小情都很熟悉,信手拈來。提及行程,宋站長說先去A村再到B村,他提議中途想去趟某某山,小R鎮的廟會在這座山上,清早光線好,拍些照片放進宣傳冊充實內容。鎮上的人講方言,趙星橋聽得懂大半,料想他聽不懂的地方,紀一舟會專門解釋。

一場會足足開了三小時。眾人都累了,休息著寒暄。趙星橋整理待辦事項,紀一舟湊過來看,笑道:“我就知道,小趙辦事靠譜。”

村裏的張畫匠是個精瘦矍鑠的老頭,滿臉皺紋,嗓門很大,插嘴道:“以往都是紀主任自個兒來,今兒個咋帶個娃娃啊?”

紀一舟樂呵呵答:“實習生,帶他來見見世面。”

“人家都是去大城市見世面,到村裏見啥呀!”另一個幹部笑。

“可不是,咱們這兒啥也沒有,人家別的鎮上好歹有山有水,咱們就是窮旮旯。”

紀一舟笑得很誇張:“等咱們石頭畫的招牌打出去,就該他們羨慕咱們了!”

“那還得多虧紀主任幫忙!”

趙星橋整理好筆記,安安靜靜坐著,聽他們相互奉承閑扯,話題繞回他身上,張畫匠誇他長得好,另一個畫匠就要他把趙星橋畫在石頭畫裏,保準賣得好。紀一舟故作不滿,說自己長得尚可,也要到畫上去,宋站長說那可不,他上次來,把村裏的小姑娘迷倒一片。

末了,張畫匠非要拉兩人吃飯,紀一舟推卻不過,只得應了。

張畫匠家是鎮上幫蓋的平房。院子裏鋪著石磚,十幾只雞跑來跑去,咯咯咯叫著。房前擺一張方桌,畫匠把桌上的雞屎信手一抹,拎兩把矮凳要他們坐,提起刀就打算殺雞。紀一舟趕忙攔下,好說歹說,又是要減肥,又是最近吃得油膩,還指著趙星橋說他雞肉過敏,城裏人難得下鄉,吃點山裏的新鮮蔬菜就好。

張畫匠將信將疑,吩咐孫媳婦去地裏摘青菜,給兩人倒好茶,抓一碗黃豆說去切豆腐,馬上就回來。紀一舟笑說不急,等老頭火急火燎邁出院門,才長籲一口氣,癱在椅背上,伸長了兩條腿,閉目養神。

趙星橋輕輕叫他,遞過來一塊巧克力。

紀一舟說謝謝,接過來看,是進口的糖果。不消說,定是他媽媽買的。

“原來下鄉工作這麽累。”

“所以一開始我就說你別來嘛。”

紀一舟笑,招呼畫匠的兩個重孫過來。是兩個瘦小的男孩兒,原本怯生生的站在屋裏偷看他們。小孩的臉和衣服都臟兮兮的,和這亂糟糟的房子很相稱。紀一舟把巧克力掰成兩塊分給他們,順手拿紙巾幫小的那個揩鼻涕。

趙星橋靜靜看著他,說:“不,我覺得能來這裏很好。”

“你呀,小王子一樣的,還是在家好。”紀一舟喝著張畫匠倒在一次性塑料杯裏的茶水,咂摸兩口,眼睛亮了,“是蒲公英!好久沒喝了,我蠻喜歡這味道。”

趙星橋當然沒喝過蒲公英泡的茶。張畫匠要在地裏幹活,要畫石頭畫、畫墻上的宣傳畫,一雙手黝黑粗壯,指甲縫都是黃色的。趙星橋沒有碰那杯水,說:“我做不到你這樣。”

紀一舟笑了,伸手輕輕摸他的頭:“做不到就做不到咯。”

趙星橋擰起眉頭,似乎感到不解,又帶著幾分慚愧,悵然道:“學長是真心的,還是客套呢?”

“剛剛這句?”紀一舟想了想,瞇起眼睛笑得狡黠,“當然是客套,你今天一點忙也沒幫上,學長我可累死了。”

趙星橋苦笑,還想再說,畫匠提著一條魚、端一碗豆腐回來了,調侃小趙可別再對魚過敏。

紀一舟不再謙讓,擼起袖子幫忙,又是一番客套,他給畫匠打下手,燉了一鍋魚湯。畫匠一個勁兒說這頓飯招待得不好,紀一舟答城裏可吃不到這麽鮮的魚和蔬菜,一口氣喝了兩大碗。

吃飯時畫匠倒酒,紀一舟推說明天還要工作,等到工作結束,必定好好喝一頓。畫匠遞煙,紀一舟說小趙不抽,便宜他多拿兩根。他點了煙,抽得不多,一面同畫匠聊天,聊石頭畫,也聊年成、畫匠外出打工的孩子、重孫子何時上學。

紀一舟抽煙的模樣很熟練,面容、手腕、指尖都呈現放松的姿態,煙霧從指間緩緩升起,繚繞在他面前,為那張尋常的面容平添了雍容的瀟灑。

這頓飯吃到夜幕降臨,紀一舟要畫匠別送,同趙星橋散步回旅店。

約莫一公裏路。只有一座路燈,月色映在路面上,一片蒼白。四野闃靜、漆黑,經過農家時,偶爾引起幾聲狗吠。

夜間清冷的風吹來,紀一舟稍稍打個寒噤,在掌心哈一口氣:“鄉下晚上真冷。”

“是冬天了。”趙星橋答。

“早立冬啦,馬上就是小雪。”紀一舟說。

趙星橋說是,他們都不再說話,緩步而行。肩膀不小心碰在一起,趙星橋忙說對不起。

旅店門口點了一盞燈,昏黃的燈光附近還有一兩只小蟲,撞得燈泡咚咚作響。紀一舟說:“之前夏天過來,到處都是螽斯,叫得很熱鬧。”

“我只聽《詩經》裏說起,還沒有親眼見過。”

“是那首吧?‘螽斯羽,詵詵兮。宜爾子孫,振振兮’……哈哈後面不記得了,工作幾年,學的東西都還給老師了。”

“總有些東西會留下的。”

這是個意味深長的論斷,紀一舟想追問,忽聽一陣狗叫由遠及近,帶著呼哈呼哈的喘息聲。他心頭大喜,回身去看,卻被趙星橋一把拉到身後。

趙星橋張開手臂護著他,緊緊盯著那只沖過來的大狗,紀一舟還沒來得及說話,大狗也沒來得及剎車,原本沖紀一舟去,不料猛然撞了趙星橋。

七八十斤的大狼狗,饒是他也沒站住,踉蹌著摔倒在地。

紀一舟叫那狗的名字:“花花!”

花花把尾巴搖得噗嗤噗嗤響,撲在紀一舟身上,兩腿支地,跳起來舔他臉,惹得他笑個不停,連聲制止。狗狗太熱情,紀一舟花了好些時候才讓它安靜,這邊趙星橋已經站起了。

紀一舟這才顧得上問:“沒事吧?”

趙星橋揉著右手手腕,搖搖頭。

“抱歉啊,花花是附近人家的狗,認識我。狗是好狗,就是不知道自己斤兩,太喜歡撲人了。”紀一舟坐在路沿上,抱著狗一通亂揉,笑得滿面春風,“是不是呀花花?我都說你多少次了。”

狗狗汪汪叫著回應,屁股扭來扭去,從他懷裏跑出來繞兩圈,又撞進他懷裏,逗得紀一舟嘻嘻哈哈笑。

趙星橋看著他的笑容,也不由笑了:“你喜歡狗嗎?”

“是啊,我自己也養了一只,跟花花一樣,都是德牧。”紀一舟蹭花花的頭,“別看德牧長得兇,其實是撒嬌怪,養好了是很好的狗。”

花花吠了一聲,好像在說是。

紀一舟更開心:“是吧是吧?你最好了,你是大寶貝!”

他在樓下和花花玩,叮囑趙星橋先回去休息。

一人一狗在樓下鬧了一個小時,紀一舟回去,趙星橋已經洗好澡了,頭發軟軟垂下來,顯得他年紀更小。紀一舟心想,確實是青春洋溢的大學生,和社畜完全不同。

紀一舟收拾好,要看他的手。趙星橋想藏,被他扯過來,擼起衣袖說:“我養狗,還不知道狗的力氣?”

那手腕上有一大塊淤青,手掌蹭破了皮。紀一舟瞪他一眼,從行李箱裏翻出碘伏,給他塗傷口,又用冷水擰了毛巾,輕輕裹在腕上:“一時找不到冰塊,明天上午你別跟我們去了了,到衛生所處理一下。”

趙星橋嘀咕:“又不嚴重。”

“萬一傷到骨頭就糟了。”

“打球也常受傷,沒事。”

紀一舟笑,收拾明天要帶的東西,絮絮道:“小孩子就是不知道照顧身體,現在不覺得,以後就難受了。還有,你剛剛是不是怕狗咬我,你傻嗎?真要是惡狗,咬你咬我有區別?以後別這麽不知輕重。還好花花只是撲人,沒出大事。”

他越說越來勁,竟後怕不已,扭頭瞪他:“你可記住了!這兩天安生——”

他話沒說完,因為他看見趙星橋舉起手,把臉貼在那只毛巾上。迎上他的視線,趙星橋頓時呆了,也不知是繼續舉著,還是放下。

“你臉熱?”紀一舟走過來,手背碰碰他的額頭,“發燒了?”

“沒…… ”趙星橋低下頭,紀一舟只覺這人的皮膚好像確實有些燙了。

臨睡前,紀一舟確認再三,要趙星橋保證真的沒事,一有事就叫他,這才關燈睡下了。他沒看到,趙星橋仰躺在離他近在咫尺的單人床上,手腕上仍裹著那條已經變得溫熱的毛巾。他舉起手,把那條毛巾貼在眼瞼上,放了很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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